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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年以前,我从天水站坐火车回陕西。那正是在明丽的九月,站上满是返校的大中专学生,更有父母亲朋好友簇拥相送的新生,皆是崭新鲜亮的装束,尽是欢乐明朗的笑声。我看看这儿,瞧瞧那儿,也感染得激动不已。上到车上却是没有那份雅致了。我是夜里上的车,黑压压的人插葱一样只是个挤。那时我二十出头,个头不高,夹在人群里面,只能看到眼前巴掌大一块别人的背。有时挤得厉害,我的头就被人卡得死紧不能动,身子却悬在空里被人拥得转了半匝,我想这情形要了命是很容易的。后来挤出来经验,就尽量往上,攀着别人的肩头,这样头就没有危险了,至于身体是不怕的,悬到哪儿是哪儿,倒像驾飞机一样有趣儿。我就这样被拥着游着移动了好长一段距离,突然人群一阵激烈的骚动,我被重重地摔在一位女郎身上,人家扒着靠背并未动,而我却跌倒在地上。那女的愠怒地看了我一眼,我像被蜇了一下,想逃逃不脱,站起来还在她视线内,她冷冷地说,“往车边靠不会太挤的。”我顺从地往她那儿靠,果然静了下来,但我站在她那高挑的身材后面,总有一些自惭形秽,她头发梳个马尾,正好对了我的鼻梁,很不自在。夜深,人们不再拥挤了,我就干脆坐下来,靠在座位侧旁打瞌睡。
她眼一亮:“是啊,海政歌舞团慰问演出,邀请联欢的。你看了?”
“对呀,那是她们临时编的呢。”
“不错,挺有趣,‘天水是个好地方,姑娘就像花一样……’”
她笑得胸口一颤一颤的,一只手捂了嘴。她爸就接着说,“我女儿考上西安音乐学院了,她这还是第一次去西安呢。”
“嗬,真行!大伯,你有有功劳哇。”
“不不,我是个干粗活的,司机。”她女儿就不爱听,喊了一声“爸——”
后来,大伯就讲了许多司机的见闻,接着就说到前不久他帮一个人追赶行李的事儿。我赶紧问:“男的女的?”
“一个妇女。”
“哪段路?”
“从北道去天水市。”
“是八月十六吗?”
“是,是呀,那天是星期五。”
“嗨,巧了,那是我姐呀!”
我还记得姐和姨去北道接我,坐车从飞机场下的,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个包丢在车上了。姐急忙返回去搭车去撵,姨就长出短叹的和我往回走,到了家,她就找人去算卦,看东西追得回来不,嗨。姨很胖,楼上楼下地跑了几趟,就汗水淋漓了。她从四楼刚找到人,姐就背了包回来了,姨和我都高兴得不行。姐说着亏了一位司机,她上了一趟车急得说话都颠三倒四的,那司机知道了就加大油门一路只是超车,一直追到天水市车站,她手颤得钱都掏不出来,司机说不要车费了,快去找你的东西!后来的日子里,姨和姐就老是说这个司机的好,可惜不知道他是谁。
那时候,我就拉了大伯的手说:“大伯,我姐家就在赵家崖,我给你留个地址吧,我给姐和姐夫他们写个信,你一定一定去一下!”
我写了姐夫姓名和家的地址,大伯笑了笑,他女儿就站在我身边,把那地址翻来覆去的看,说,“爸,你还可以啊!”大伯就咧着嘴笑,说这种事多了,小事一桩哦。我打开我手里的包,让他们吃苹果,她不屑地说:“你拿的还不是我们天水的苹果,我就是吃它长大的呢。”
西安火车站到了,那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,我送他们父女俩上了去南郊音乐学院的三路头班车,挺好,那时候车里人少,很清静,车一时没开,我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们,他们也从窗里往外看我,我发现她的眼睛润润的,一绺头发在那儿飘,突然她就回过头去,从挎包里取出一本书递给我,一笑,说:“给你,留个纪念吧!”我双手接过,就把苹果袋从车窗里往回塞,塞到大伯的怀里,说“再见吧”,车就开了,就见她头从车窗里伸出来,挥着手,那是一个多么白皙洁净的脸啊!……他们走了,我站在车站广场,鼻子酸酸的。看看那书,是一本“大学生散文选”,翻开里面,竟也是那样干净清洁。
我回家了,这才发现,还不知道她还有他的姓名呢。我是多年以后才从陕西遥远的乡下去西安上学的,明明知道她是早该毕业了,却还常常去音乐学院转,想这里曾是她生活的地方呢。那本散文集一直在我身边,封面上有个穿连衣裙、有飘逸头发的女子,常使我想到她,那个高挑白皙而典雅的姑娘,常使我想到天水,那个不大却极富现代意味的美丽的地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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